她如此说着,却将‘提前’二字咬得极重,娜仁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荷包,当即笑盈盈开口:“您放心,燕双我自然珍而重之,恨不得收在床榻里,日日搂着睡呢。”
石太福晋眼角眉梢沁出些微的笑意,抬起指头虚虚点点她的额头,笑骂道:“鬼丫头!”
她复又轻轻一叹,道:“你这生辰日子,立住了,是要一生富贵的,我却只愿你余生能欢喜。富贵……”她轻嗤一声,面带几分讽刺,“那东西又能当什么呢?”
清梨神情略显复杂,上前来劝道:“您累了,不如歇歇吧。”
“也罢。”太福晋长舒了口气,摆摆手,“你们走吧,等我去了,再来送我最后一程,便罢了。不要在这淌眼泪,倒叫我临了临了,也不安了。”
娜仁无奈,太福晋执意送客,又记着唐别卿的话,今儿怕是没什么,便道:“晚间我再过来。”
太福晋对着她扯着嘴角微微一笑,清梨与娜仁相携出来,石嬷嬷道:“太福晋春日里就叫老奴清点库房里的东西,如今都齐了,各用箱笼装着,现命宁寿宫里的小太监送去永寿宫与启祥宫去。”
清梨对她道:“嬷嬷好生照顾太福晋,晚间我们再来。”
石嬷嬷点着头,笑了笑,“老奴知道。”
今日有风,二人只顺着廊子走,路过太福晋寝间的南窗下,听里头太福晋吟吟念诗:“我年未至耆,落魄亦不久——”
她吟吟拖长了腔调,又有些有气无力了,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随即殿内忽然爆发出太福晋的大笑声来,笑声隐隐怆然。
娜仁听着那诗,隐隐耳熟,却见清梨仿佛明了,便边走便问她:“太福晋方才吟的是什么?”
“……是张岱的,《甲午儿辈赴省试不归走笔招之》。”清梨长叹一声,闭闭眼,与娜仁低声道:“这诗不是内宫里诵得的,姐姐莫往外说。”
娜仁点点头,“你放心,我省的。”
余后几日里,宫中风平浪静。
太福晋一生清傲却不狠辣,在太妃们中还算有人缘,她那殿里日日有人探望。
这日下晌,娜仁与清梨一同用过晚膳后过去,却迎面碰见康熙乘步撵从宁寿宫外的甬道向这边来,迎面相碰,娜仁与清梨一欠身,见康熙面带悲伤之色,心中约莫知道是太福晋叫他过去。
果然,康熙见二人,便问:“可是去探望太福晋?”
娜仁点点头,清梨道:“不错。”
“唉,太福晋胸怀大义啊!”康熙感慨道,又问:“天冷,怎么没坐暖轿出来?”
娜仁笑道:“用过晚膳才来,走走也算消食了。”
康熙不大赞同,“还是要好生保养身子才是……”
闲话几句,三人别过,娜仁与清梨仍往太福晋那里去了。
而后日日如此,唯有三十这日,娜仁陪着太皇太后为先帝诵经,却听人急急忙忙地通传:“石太福晋薨了!”
娜仁只觉“嗡”的一下子,脑袋里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便觉着脸上冰凉凉的,也顾不得取帕子,只用袖口匆匆抹了泪珠,向太皇太后一欠身:“娜仁去了。”
“去吧,也代我送她一程。”太皇太后亦有几分悲切,目送娜仁出了小佛堂,却又回到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口诵《往生咒》,佛堂内檀香气浓,太皇太后不知不觉落下两滴泪来,七七四十九遍诵罢后,长长一叹。
娜仁赶到宁寿宫时,石嬷嬷已领着愿尔为太福晋装裹毕,太后、太妃们都来看过,见她急匆匆地来,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进去看看吧。”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泪,领着众人离去了。
此时皇后还没赶到,娜仁站在门前竟有几分踌躇。
还是清梨从里头走出来,面上除了悲伤,竟还有几分释然。她冲着娜仁微微一笑,笑容浅淡,却是如春雨初止时的梨花一般,清雅如碎玉落珠,轻声道:“进来吧,太福晋说,没让你看见她走的时候,极好。若见你哭了,只怕她黄泉路上也不安心。”
“师父!”娜仁终于忍不住,快步奔入内殿,扑在床榻前痛哭出声,身体微微颤抖,眼泪打湿了床褥,石嬷嬷领着愿尔缓缓跪下,向她磕了个头,“慧妃主,节哀。”
清梨走到她身后,拍拍娜仁的肩膀,低声道:“姑母是解脱了,从人间炼狱,到极乐世界,与她所思所想之人,团聚了。”
娜仁仰头看她,见她眼眶微红,悲意又起。清梨本是极克制的,此时被她环着腰身痛哭,用手轻轻抚抚她的脊背,也忍不住闭眼,任两行清泪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