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像其他夫妇一样吵架,大多是因为吃醋。安娜不满他跟一个肤色微黑、大腿强壮、臀部丰满的妙龄女郎说了会儿话;他则不想看见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露出灿若春花的笑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她的控制欲与占有欲越来越强,用安娜的话说,“简直就是野蛮的奴隶主”。
他们有时候会在一个地方长住。野蛮的奴隶主为了讨他的小情人欢心,会在她心仪的地方买下一幢幽美的别墅。他让她在深红色、墨绿色或金黄色的织物地毯上躺倒,亲吻她因永夜而变得白皙的小脸蛋;她则在一间又一间洁净的书房里,激起他肮脏的热欲。他们亲近的频率丝毫没有因为岁月而衰减。六月份,安娜过生日的时候,笑嘻嘻地对着蛋糕许愿说,希望她的老情人能一直这样强健。他冷哼了一声。
他七十一岁的时候,安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没有一点预兆地离世了。
醒来后,她呜咽着爬进他的怀里,一遍遍地亲吻他的眉毛、鼻梁、脸颊和嘴唇……她打开床头的小灯,泪眼朦胧地打量着他,发现他的确老了,眼袋跟几年前相比下垂了不少,下颚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晰,幸好他的鼻梁很高,撑住了整张脸冷峻的线条。其实,不管他老了,还是丑了,她都不在意,她只要他活着,活着,活着!
他被她炽热的泪水烫醒了,撑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他的小妻子哭得面色涨红,两眼红肿,肩膀不停耸动。她流着热泪,吻上他的嘴唇,小猫似的呜呜说道:“我想要你永远活着。”
他明白过来,回吻了她,说:“我会永远活着。”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谎话。于是,她也毫无疑问地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却没有收回这句话,而是用手指梳了梳她混合着热泪和热汗的头发,低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她红着眼睛,反问道:“相信你什么?”
“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的秘密么。”
当然记得。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存在上千年的教堂与彩绘见证了他们的结合,他们就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能像它们一样持久而不朽。然而,艺术能永远活下去,人类却不能。除非他们也像艺术一样,存在于教堂天花板的彩绘里,存在于小说的文字里,存在于永不会消散的幻想中——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没办法永远活着。
就算他们的故事经过媒体与记者描述,流传了下去。他们也不算活在了文字里,因为那些描述必然是失真的,没有记录下他们真实的心境,可愿意忠实地记录他们的痛苦与快乐的作者去哪里找呢?
“别哭,”谢菲尔德垂下头,亲了亲她有些潮湿的额头,“先听我说,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