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的掌心轻轻贴在上面,触碰到的羽毛柔顺温软,这样的羽毛,却能挡得住北堂的剑,甚至将剑折断也毫发无损。
“抓住它,抱紧我。”周笙白越飞越高。
丁清应言,抓住了周笙白的羽毛,她趴在对方的背上,此时才发现他们飞得究竟有多高。就像是要将全世界都踩在脚下,直飞入苍穹,被夕阳照出色彩的云层就在丁清的身边,她触手可及。
温柔中带着阳光温度的风略过她的发丝、指尖,那些斑斓的枯叶蝶就飞在他们身下,随着化形符的作用消失,渐渐一片片剥离,轻飘飘地落入山林之中。
“老大,你的翅膀为何是长在衣服外的?”丁清问出心中疑惑。
周笙白的表情,就像她是在问等会儿吃什么,淡然道:“因为,那是我被翎云折断的骨。”
丁清知道,周离虞死去后,周笙白被永夜之主折磨过一段时间。
“是……前前任周堂主死后的事吗?”她问。
周笙白摇头:“是我被生下来时。”
丁清心中咯噔,凉了半截。
周笙白是在冬季的暴雨连天夜被生下来的,周离虞为了生他险些丧命。那时的翎云对周离虞还有些感情,恐怕也是为了以此操控她与中堂周家以达到他的目的,所以在周离虞产子那日,他没有离开。
可他也没有感同身受。
周离虞在床上痛呼,血流不止,翎云在屋外看着暴雨,饮茶。
后来一声婴儿啼哭,周离虞尖叫着晕了过去,翎云入屋嫌弃满屋子血腥味儿,却看见躺在床脚哇哇大哭的小孩儿,背上压着一对软骨小翅。
他有手有脚,五官正常,是个男婴,哭得脸色发紫,背上双翼提醒着翎云,这是他的亲生儿子。
当时周离虞还不知道翎云的真实身份,在看见自己生了个拥有双翅的婴孩后吓得晕了过去。
翎云却提着刚出生的婴孩小脚,嫌恶道:“不伦不类。”
如他般强大,便不该生出凡人的双手,如凡人般平庸,也不配拥有一对双翼。
于是翎云折了周笙白的双翼,将那对血淋淋的软骨小翅丢入墙角花丛中当成肥料,小孩儿的爆哭声惊醒了晕过去的周离虞,她看见自己的孩子躺在一堆血泊中,而那个残忍的男人就站在窗边。
可周离虞很蠢,她担心自己生出了怪物会被翎云责怪,她拼命解释这个孩子就是翎云的,她不曾在他离开的时间里耐不住寂寞,与什么怪人有染。
翎云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离虞都对翎云怀抱感激,她感激他不嫌弃自己生了个怪物,她感激他的辣手折翼,使得周笙白除了背上添了两道疤之外,还能像个正常孩子般生活。
所以她在周笙白年幼时经常念叨翎云的好。
她将翎云折了他双翼的话告诉他,告诉他爹爹不是不亲近他,只是在愧疚伤害过他。
周笙白信了她的话,直到周离虞能让自己活成个傻子、疯子,却不能拉整个中堂下水,害了百姓,她于雨雪中自刎,也让周笙白彻底看清了翎云的真面目。
翎云在折磨了周离虞之后,继续折磨他。
周笙白背上的疤痕被他重新割开,那是他折磨人的手段,他惊奇地发现,当年周笙白被折断双翼的地方,还有一对羽翼根部的骨节,他说这骨节还可再生双翼,他笑着道:“来,小东西,让爹看看你的能耐,看看你还能不能飞。”
于是折磨加剧,周笙白最终没能长出双翼,他只长出了大约半指长的翼骨,而他的翼骨可以伸展出虚实难辨的漆黑羽翼。
他也可以飞,但终是没了翅膀。
直到他吃了翎云,食下过多难以负荷的血腥,双臂也开始化形,成了与翎云一般的鸟,即便是鸟他也是个四翼的怪鸟。
丁清恨死了永夜之主。
一个人若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那他在人间的所作所为,都不能称之为了凡人着想,他只会将这个世间,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他已然是个怪物了。
丁清轻柔地用掌心贴在周笙白双翼的根处,那里穿过玄衣,却不破开玄衣,他的这双翼骨,就像是人死后腐坏的尸体还保留着魂魄般,永远跟随着他。
所以他冬天的时候,布满黑羽的双翼不能久飞,他说因为天冷,冻得骨头疼。
其实不是,是因为他于冬夜出生,翎云在寒冷的夜里折了他的翅膀,将他一双羽翼由冰冷的雨水打穿、打烂,所以每每冬天,他的双翼会疼。
周笙白注定不凡,他比苍穹之上的人多了人性,也比普通凡人多了力量。
丁清慢慢低下头,一吻落在了周笙白的肩背上,这个吻很轻柔,他毫无知觉。
“痛吗?”她问。
周笙白摇头:“早就不痛了。”
“可我好心疼啊。”丁清又一次吻上去,周笙白仍旧没有察觉她的吻,但他能察觉丁清脆弱的,露出软肉的心正颤巍巍地安抚着他,拥抱着他。
他感受了满足。
“我想我大约知道你在天石镜里看见了什么。”周笙白瞥了一眼最后一只化为枯叶的蝴蝶,目光温柔:“你不知我被翎云折了双翼,便没看我过去的悲惨;你不知赵煊的死因,便没看我心中的自私暴戾;而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很寡淡,怨怪,憎恨都持续不了太久,所以,你看到的应是我拥有的全部美好了。”
丁清轻声地嗯了,周笙白便笑了:“是否看到,全部是你?”
他很直接,也很确定。
直接脱口而出,不怕丁清说不,确定他的一切美好回忆,皆从遇见她而起。
“老大,我爱你。”情到浓时,丁清不自禁。
“嗯。”周笙白知道。
丁清笑道:“你就算不说爱我,我也知道你有多爱我。”
周笙白抿嘴一笑。
他不会说的,不会说他的爱远比丁清看到的那些美好之外,还多了许多阴暗的偏执。
他可以为丁清做出一切,也可以为丁清放弃一切。
他爱到,哪怕她拿着刀要捅他的心窝,但只要她说:“闭上眼,我吻你。”周笙白也会无视锋利的寒刃,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等她的吻降临。
丁清将周笙白搂抱得紧了些。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将要天黑了。
他们路过了沧海城,一刻不停地往西堂方向出发。
她知道周笙白有某些计划,本来丁清还挺好奇的,现下反而无所谓了。
做手下的,刀山火海,陪老大走一遭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