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百姓只见那高大、身披玄衣的男人嘴里长出不似常人的利齿,用力咬在了瘦弱的少女身上,他们谁还管这二人方才说了什么话,又是何关系,纷纷惊叫四散,不敢逗留。
一片吵杂过后,是布满尘烟气味的宁静。
丁清忍着肩上的疼,周笙白咬得不深,他也舍不得真咬重了,咬完后又拉下她的衣襟,露出半截肩膀来,如同野兽舔舐伤口般,舔过獠牙洞。
砰砰——
有力的心跳声在耳畔逐渐加速,丁清的双手慢慢搂住周笙白的后背,她知道血液的味道会刺激他,使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幸而她非活人,不会真的叫周笙白变成一只怪鸟。
丁清轻柔地安抚着他,低声道:“我答应过你的嘛,不会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你别担心,要信我。”
在遇见周笙白以前,丁清也非弱不禁风的女子,她于底层摸爬滚打多年,不是只学会了骗人这一招。
周笙白的声音闷在她的肩窝处,喘着气沙哑道:“你竟还数落我。”
他有些委屈,方才滚滚而落的眼泪全都擦在了丁清的衣襟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种行经的幼稚,也不知会不会得来丁清的嘲笑。
丁清没在意那些,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周笙白几乎大哭了一场,她只看见他猩红的眼眶与欲落未落的眼泪,如此就已经心疼不已,自责不已了。
周笙白本来四肢都麻了,现下觉得缓过来了些,手臂抬起搂紧了丁清的腰,直起身时抱得她双脚离地,如此近距离地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本沉浸其中,又突然睁开双眸。
桃花眼中微震,周笙白的舌头在嘴里舔过獠牙上残余的血腥味,心口逐渐平缓的跳动又重新紊乱起来。
丁清察觉到他双臂僵硬,嘴角不自在地扯了扯,干笑两声:“被你发现了。”
周笙白瞥了一眼脚下的废墟,又看向那个被捏得变形的金环,就在金环下的那块碎裂的石块上,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一声没吭,只是脸色逐渐苍白。
反倒是丁清手脚并用地挂在他的身上,紧到身体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她有些慌张但又不讲道理:“你不会因此与我疏离吧?你不许!我们……我们成了亲的。”
丁清杀人了。
她以前将杀人作为自己的底线,从未触碰,也未犯戒,因为丁清本就是捉鬼世家的后代,深知这个世界的规则。
人杀人,顶多算是坏人,只要没被人发现就不会有人知道,甚至还有洗心革面的机会。
但是鬼不一样,鬼杀了人后,身体里的戾气、罪孽,就刻在了那里,在捉鬼人士的五感下避无可避,一旦血腥味积累得最够多,便会化为恶鬼,为天下捉鬼人士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丁清若没杀过人,她的身份在五堂众人面前还能勉强撑下去,人分善恶,鬼亦然。
可如今她的手上沾染了血迹,看不见,也洗不掉。
丁清有过侥幸心,她想这是她此生杀的第一个人,且这女子算不上个好人,这女子是谢家的手下,手上也不止一条人命,丁清虽为鬼魂,但杀一个恶人,应当不会被人发现吧?
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她与周笙白尚未建立起温存的气氛,便被这一股股血腥气冲散了。
而今丁清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侥幸不成,只是不知周笙白会如何看她。
他是向来吃恶鬼的,丁清虽不至于因为这一条人命变成恶鬼,但终究算不上是个普通的鬼魂了,现下五堂内哪个捉鬼世家的人想要拿下她,也无需向任何人报备。
周笙白沉默着,叫丁清拿不准他心里所想。
她渐渐从一开始的不讲理,变得有些战战兢兢。
突然张开的双翼扬起了一阵灰尘,丁清始终被周笙白抱在怀里,紧到有些呼吸不顺。
碧蓝的天空就在眼前,他们远离了小城人群,俯瞰能见被丁清用阵法爆开的地方从中形成一个圈往外铺开。
已经过了许久,周笙白终于开口:“给我解释。”
他没有丁清预想中的那么冷淡,声音很低,像是伏在她耳边的轻语,这让丁清心里稍微好过了些,她道:“我在小巷里中了谢嵐的幻境咒,在咒语中,我看见了阿澈的魂魄。”
“其实在此之前我就有过怀疑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先前在风端城我见到谢嵐的第一眼便觉得他很古怪,他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丁清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后来在比武招亲的台下我也入了幻境,看见了曾经与阿澈畅聊过的画面,当时我便有过猜想,但我追上谢嵐去试探时,知道他是永夜之主的人,便立刻打消了怀疑。”
“直到……”
直到那日在城门下,看见了丁澈的魂魄。
丁澈为何在南堂?
过去的几年丁清一直在永夜之主的跟前,毫无存在感,可后来跟随周笙白后,五堂也去过不少地方,甚至还去了鄞都城,他不可能没听说过,又为何没有找来?
疑点很多,只是丁清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仍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再次在那个幻境里遇见丁澈后,丁清便猜到事情的始末了:“我虽不愿承认,但阿澈的确如过去的我一般被永夜之主掌控着,我不禁想起了赵煊与赵长宇,便猜测阿澈也许附身在了谢嵐的身上。早在进入小巷前,我就将一半的魂魄碎片分散出来以防万一,结果正好可以寻找谢嵐的所在。”
“后来我找到了他,借用谢家客栈里一个女人的身份从外破开了幻境。”丁清顿了顿,接下来的事情便好解释很多了,只是想起丁澈,她的心口还是疼得厉害。
丁清带不走丁澈,他与谢嵐绑在了一起,他也不会跟丁清离开,多年被永夜之主折磨后留下的阴影,让他认定了丁清与周笙白不会战胜永夜之主,他是来劝降的。
“我只知道,唯有真正的死去才能解决他的痛苦。”丁清将脸慢慢藏在了周笙白的怀中,丁清对丁澈的感情很深,不单只有亲情,他们同甘共苦数载从未分开,实存另一种羁绊。
让丁清亲手解决自己弟弟的鬼魂何其残忍,而永夜之主知道,丁清只会一种彻底毁灭鬼魂的方式。
他也知道丁清不会带走丁澈的鬼魂,让他在旁人手中受折磨再灰飞烟灭。
他料定了丁清的两个结局。
一是亲自杀死丁澈,连带着自己的身体和魂魄也四分五裂,化为粉末,再经过至少一两年的时间慢慢重塑,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打击周笙白,或许这一两年的时间,永夜之主的计划便完成了。
二就是现在这般。
“我在使用阵法之前,幻境已经被破坏了,所以一半的魂魄碎片带着那个女人的身体走入小巷,完成接下来的阵法,阵法爆裂的瞬间,我将魂魄从那个女人的身体里抽离。”丁清道:“我做得很小心翼翼,没有让魂魄和身体受到一点损伤,只是为了能让阿澈解脱,我不得不牺牲一条人命。”
不是那个女人,也会是旁人,无非那个女人的身上背着血债罢了。
丁清杀了人,即将走入黑暗,她从身份的本质上变成了和永夜之主一样的人,他拉着丁清陷入了恶鬼的泥沼中,虽尚未完全深陷,可终有一日会被淹没。
说她是自私也好,怕死也罢,反正现在,丁清舍不得自己的身体受到一点伤害。
她能分善恶,自然也能断利弊,她答应过周笙白,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不会让赤金足环掉下,也舍不得浪费那一两年重塑身体的时间。她总想着世事无常,以当下的时局来看,她与周笙白未必还有一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