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开步子的时候,孟听枝就在想,程靖远会停在哪一副画前呢?
进入展区,不出她意料的,他在看那副舒晚镜未完成的遗作《未名七》,程靖远保养得很好,即使现在人到中年,依然有一副见之可赞的皮相。
商人气息很重,深沉,显得很不好亲近。
孟听枝走近,温声打招呼。
程靖远说的话也很有意思:“孟小姐,终于见面了。”
孟听枝面上不慎泄露一丝诧异,对方极细心的察觉,露出上位者温和又不乏疏离的浅淡笑容来,解释道:“听温迪提过孟小姐,程濯难得有这么上心的事,当父亲的很难不关注。”
光是站在程靖远面前,孟听枝都受他无形的威严压迫,他们父子这种不说话都能轻易叫对方不好受的本事,当真是一脉相承。
她生生接不住话,让空气干滞了几秒。
随即,程靖远多了几分柔和,目光示意墙上,“方才听沈院长说,这副墙绘是孟小姐独立完成的,我不懂画,看着觉得很舒服,程濯母亲要是能看到跟她这样契合的创作,想必也会很高兴。”
“您太盛赞了。”
程靖远将余光收回,“程濯母亲这一辈子都性格执拗,人情世故她处理得总不如这些水粉颜料拿手。”
孟听枝第二次沉默。
她和舒晚镜的契合看似是夸赞欣赏,实际只是为了铺垫后面那句性格执拗,不通人情。
舒晚镜不适合,像她的人,也一样不适合。
心口仿若有一块巨石压着,越在这种不得喘息的时刻,她越是渴望自己能说出点什么来扭转局面。
她仰头,看着那副笔墨肆意,色彩深暗的《未名七》,半晌后,唇微动。
“程董事长,您今天来得匆忙,忘了在入口处拿说明单,这里展出的每一幅作品,回忆展里都回顾了舒晚镜女士的创作历程,提供了一份解读,而这副《未名七》,从某个角度来看,其实已经是一副完整成熟的作品,我的老师曾经试图为之拟名,称其为涅槃。”
孟听枝不卑不亢地看向程靖远,凝视他神情里细微的变动。
“涅槃是佛家语,是指幻想中死亡的最高精神境界,但策划到了程濯手上,他看过觉得不好,不好的原因是不实,涅槃的意境太过解脱,而世俗的情感,往往善变又不易被理解。”
“程濯给《未名七》取名叫悔,悔,是一种无路可走的单向结束。”
“您懂这幅画了吗?”
手里的单子被掌心攥出微湿的潮感,孟听枝绷着脊背,光是站立说话,仿佛就已经在透支她的全部力气。
如果程靖远继续说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声音停落那一刻,意气仍存的中年男人眉眼间忽有了一点怔伤,很快收敛起,话兴也随之结束。
他朝孟听枝不至眸底地一笑。
“孟小姐解说的很好。”
程靖远离开展厅后,不久,孟听枝回到自己的工位。
桌边整整齐齐放了一叠入展手札,三折页,硬质铜版纸,首页用浮雕做了回忆展的主题logo,孟听枝手指摩挲过,轻轻翻开,翻到《未名七》那一页。
“悔,是一种无路可走的单向结束。”
这句话是她添进去的,却是出自程濯之口。
他们从来不聊舒晚镜回忆展的事,那天开甲方会议,正睿那边的负责人否定了陈教授的拟名,提出程先生的看法。
散会后,工作室的一帮学长学姐聚在一起吐槽,都纳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