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旸陡然心生出些冷谑,谑他母亲白担忧了,白求饶恕了。
这世上种种的疾苦,最诛心一桩,不过是求不得、放不下。他母亲拿一辈子全占了,临了都没敢朝父亲坦诚,结果呢,不过是私心酿成了杯苦酒,点滴在心头地苦了自己一辈子。
外人眼里,傅太太风光无限,其实不过是镜花水月。
于他们已然局外人的梁小姐,却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柴米油盐里格外有花。
这世事倘若有推手的话,也是安排得毫厘不差。得多少,就失多少。
傅雨旸今日大概酒多了,才由着他们牵着鼻子走到这里,也才生出这许多牢骚来。
两杯茶下肚,逐渐冲淡了些劲头。
尤其看眼前人,相顾无言的模样,他却是不受用的。有些事体,最好不要搅和在一起,比如周家院子斗香里的夜风与星火;再比如一笔不圆满的后来,最好不要去追究。
“周小姐要出门,早该说的,我们就不会耽搁你这么久。”
“我不去了。”周和音还捂着手,蟹钳子的威力,右手食指即刻陷了块下去,微微泛青,疼得她直嘶气,“是我自己不高兴去了,不关你们的事。”
“蛋糕也用不着傅先生赔。”理归理,法归法,房东小姐说她做这一切只是招待她的房客,“毕竟傅先生五年的房租给得很爽快。”
“……”有人被噎了下。
果然,年轻就是意气。藏不住的热络,也藏不住的骄傲。仿佛螃蟹咬了她的手,而有人踩了她的脚。
“个么傅先生这螃蟹还吃嘛?”周和音指指他身后的蟹篓子,“你说要十只的,你放回去一只,就得再拿出来一只。”
傅雨旸从没见一个人明明怂得很,却怂得这么有理有据,骄傲的头颅不能低。她紧接着道,“那个松了绑的蟹在里面,我不敢拿。”
说着,秉着吃一堑长一智的自觉,她去翻厨房手套出来了。直到套好手套,她再扭头过来,看傅雨旸,某人也没什么动静。
他不言,她干脆不语。属实熬鹰的遇到行家了。
傅雨旸是等着她张口,说些什么都可以,请他也好求他也罢,哪怕是指使他。说些什么来弥补她的“市侩”。
没有,骄傲的年轻人才不会被驯服,她非但不求和,甚至上赶着排揎你,“傅先生不高兴拿,那么我就煮九只,到时候傅先生少吃一只。”
傅雨旸着实被逗笑了,她又如那天在酒店里,横他一眼,仿佛在说:笑屁。
前楼门楼里不时响起脚步声,有人喊小音,是对过的姜太太。
周和音肉眼可见的慌张,莫名瞥一眼傅雨旸,鬼祟模样,摘了手套。再绕开他,去应答外面的人。
姜太太是听阿宝说音姐姐回来了,家里还来人了,在梁阿婆的屋子里头。姜太太什么人啊,来串门八卦的,嘴上不说,只问和音,“你妈妈家来了嘛?”
“还没有。”
“我跟她找套蔑针的。”姜太太说要给小二子打毛衣用,好些年不打了,手生了,正好问问你妈妈的。说着,目光往厨房里瞟,口型无声地问和音,是哪个啊?“就是租你奶奶房子的那个啊?”
姜太太最热情好客的了,也爱瞎打听,她多番听春芳说这个租客多神秘且爽快,今天到底来了,她说什么都要望望的。
岂料和音拖着姜太太去屋里,说是给她找毛衣针,都在我妈抽屉里收着呢。
姜太太一味被和音拖着往里走,后面有脚步声从厨房里出来,“周小姐,今日就到这了,我们先告辞了。”
“你螃蟹不吃了?”她突然扭头问他。
那人站在厨房门口,光圈里,逆光的缘故,姜太太都没瞧清模样,只概括个轮廓,高大笔挺的,再听那人道:“我还有约。你也是。”
说罢,不等周和音反应,人就从前楼门楼出去了。周和音站在月下朦胧里朝那移动的影子忿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