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点头,秦晔回屋放了花铲,带着少女拐进了主街。法会应当是正午过后便开始了,此时街上已人头攒动,在男女老少的欢呼声中,一支略显诡异的队伍正伴着乐声走来。
打头的人穿着金色的法衣,头戴铜制的狰狞面具,头上缀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手中拿着一只铜铃,而在他周围,各有佩戴铜面者数数人,有的赤(裸)着上身,有的戴着兽耳兽尾,随着乐曲围着领头人不停舞动。
他们站在一辆用木头与绢布搭成的车上,被数百同样佩戴面具的人簇拥,队伍浩浩荡荡,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叶可可的身高向来不够在人群中达成“鹤立鸡群”的效果,但今年她身畔跟了个谁都惹不起的“煞神”,竟在拥挤的人群中清出了一小块空地。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近地看法会。
那些怪模怪样的法器、似笑非笑的面具在清晰的视野里异常邪异,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头晕目眩的错觉。不过也正因看得分明,她才能发现祭祀队伍里的每个人都留着光头,头顶还有戒疤,就像是……
“招提寺的和尚。”心有灵犀一般,秦晔说出了答案。
和尚在跳傩戏。
叶可可瞧着眼前光怪陆离的场景,只觉得现实比戏曲还要荒诞不经。
领头僧人手中的铜铃响起,荒腔走板的调子换了一曲,车上的僧人也跟着换了姿势,演起了一幕幕新的戏码。
少女瞧了一会儿,便认出那是《于吉授经》。
这是一个有点邪门的故事。
北海人于吉得到了神人传授的秘籍,学会了无数仙法,上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下可医治百病、教化地痞,很快便在民间积累了巨大的威望,就连君王也赶来向他问策。
君王想拥有万世江山。
于吉说,可以。
他将毕生所学整理成册授予君王,然后吊死在了皇宫门口。
民间传说,于吉所传的,便是《太平经》。
和许多民间传说一样,这当然是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却因可能是《太平经》的起源而受到了出乎意料的追捧,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叶可可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然而联想到招提寺住持的身份,又给这出本已算得上古怪的故事又蒙上了一层诡秘的色彩。
此时车上的傩戏已经演到了君王求经的部分,饰演于吉的和尚被其他人抱着,脖子上套着一根没系的麻绳,身体癫狂般的抽动,似是在痛苦地挣扎。
于吉要死了。
看到这里,叶可可问秦晔,“你觉得于吉为什么要自杀?”
少年回收投向法会车队的目光,随口答道:“因为他教得尽是些邪术。”
叶可可听过人猜“君王逼迫”,也听过人猜“泄露天机”,但这种回答还是第一次,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怎么说?”她仰起了小脸。
“享万世江山靠得是人治,而不是法术。”秦晔说道,“那君王想走邪道才会去求于吉,于吉还应了,可见他并非什么上仙,就是一代邪祟。”
“将邪术传予普通人,最多祸害一村之地;将邪术传予一方诸侯,可祸害一方乡民;将邪术传予君王,一国都将受害。那于吉死有何辜?”
“这傩戏也是,与其期盼神明保佑,不如让我那堂兄早日收回那些歪政,还有那么几分靠谱。”
“……原来如此。”叶可可小声说道,“我挺喜欢这个答案。”
秦晔闻言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祖母的药快喝完了,咱们绕个道,先去趟药房。”
他倒是不提要先送叶可可回去。
叶可可也没提醒,正巧医馆便在前方不远,二人便顺着人流一同往前走。即便是在休沐日,医馆也照常开业,不少寻医问药的人进进出出,甚至比平时还要热闹几分。
这里的掌柜和伙计看样子都与秦晔相熟,一见他来便往里领,倒是后者先环视四周,选了一个最清净的角落让叶可可过去站好,才去了里面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