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祯转过头看他,一双微微带了些无奈笑道:“去就去吧。”
朱绛看到他琉璃一般的眼睛里仿佛一点杂质没有,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但——一股不甘涌了上来,他不想放开,他自私而乐的享受这种小昭信侯唯一的好友的名头,他想祯哥儿眼里只有他,只看到他,只和他玩,哪怕知道他们之间身份的巨大差别,他也不想放手。
昌帝君庙就在京城东面山谷,一向香火繁盛,今年又是大考之年,无数举子都涌入了昌帝君庙内,祈祷春闱能金榜题名。
山谷道旁两侧,摆满了各种卖杂货卖吃的货摊,在寺庙广场一侧的空旷地面上,更是无数杂耍团在那里圈地讨生活,有吞刀子的,有走云索的,有舞云梯的,有跳火圈的,林林种种,热闹极了。
云祯与朱绛穿过了重重人流,走到了大殿前,给昌帝君供了香,捐了香火。
朱绛兴致勃勃卷了袖子,露出了蜜色肌肤,抽了一根签大着嗓门道:“我看看能抽到个啥!反正昌老爷都看不上我!”
一时人人侧目,不少学子看他的眼神都是:哪里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
朱绛翻开来满不在乎笑道:“哎,果然是下下签……咦?我又没有问姻缘,这什么鬼签?”
云祯转头瞟了眼这缺心眼的,果然看到他手里的签是“一山如画对清江,门里团圆事事双;谁料半途分析去,空帏无语对银缸。”
他颇为讥诮笑了下,朱绛转头看到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毛,连忙抛却一旁:“你呢?你是几号?兑来看看。”
云祯也不过是抽着玩,没说什么,果然兑了签看,却是张平签:“樽前无事且高歌,时未来时奈若何;白马渡江嘶日暮,虎头城里看巍峨。”
朱绛道:“咦,看来我们兄弟俩都不受昌帝君宠爱啊,不过能喝酒高歌也成啦。”
云祯无所谓,站在兑签的树下,眼睛却仿佛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朱绛以为他心情不好,揽着他道:“烧香也烧香过了,这里的斋饭也不好吃,我知道有一家做的胭脂烧鹅极好,我们去戏园子里,一边看人摔角,我让人去买了最新鲜的来,边吃边看摔角去。”
云祯不置可否,忽然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笑道:“原来是小云侯爷和朱公子在这,可真巧。”
云祯转头,看到姬怀素一身青衣,眉目恬淡,站在后头,对着他微微点头笑,身后仅跟着个小书童。
朱绛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他,也施礼笑道:“怀素公子。”他对姬怀素倒是印象不错,毕竟安静,不似其他王孙公子那么目无下尘的。
姬怀素手里也拿了道签,笑着问朱绛:“都是同在学宫进学的同学,不必多礼,侯爷和朱公子可抽了什么好签?”
朱绛笑道:“下下签,不过我无所谓,反正我又不科考,祯哥儿也只是平签,无甚好说的,怀素公子呢?”
姬怀素笑了下道:“虽是上上签,但和朱公子说的,也就是求个意头,当不得真的。无论上下,求心罢了。”
朱绛早已伸手想去看,姬怀素递给他,朱绛读了出来:“碧玉池开白莲,庄严色相自天然;生来骨格超凡俗,正是人间第一仙。”
“啧”,朱绛笑道:“果然昌老爷就是爱能写章的人,瞧瞧这样好签,我也是头一次见着,祯哥儿你说是不是?”
云祯看了眼姬怀素,忽然嘴角翘了翘露出了个怪的笑容:“是挺符合的,怀素公子纤尘不染,高洁如莲。”
姬怀素被他笑容一晃,仿佛一根羽毛在心里微微一拨,又对那双眼睛里带着的一丝讥诮感觉到了疑虑,不由笑道:“上香也上了,不知小云侯爷打算去哪里消遣?听说今日怀清公子也在这山下的魁星楼开了会,许多今科有希望举的人,还有不少名人都到了,很是热闹,不知道是否云侯爷、朱公子也是要过去的?不如我们同行。”
朱绛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会什么的,实在太枯燥了,我和侯爷商量了,上了香就回城,我已在百戏阁包了包厢,今儿是角斗最后的比赛了,赢的能拿到顶尖的彩头!可好看了!我押了那玉麒麟十两银子!就等着这一比翻倍了!”他一说起这些来津津有味。
姬怀素面上仍然带着微笑:“如此?我还没有见过角斗呢?不知侯爷和朱公子能否带我一起见见世面?”
他的目光宁静犹如春水,看着朱绛时也真诚之极,朱绛连忙笑道:“不敢当,我字子彤,怀素公子唤我子彤就好。”
姬怀素笑着道:“子彤,赤子之心,甚好,我还未取字,你也唤我怀素便好。那么子彤可愿意带我去看看?”
朱绛脸上微微发热:“不敢当,公子不嫌吵闹就好,你说是吧?祯哥儿,那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怕是公子出身贵重,千金贵体,会嫌粗俗。”他推了推云祯,显然还是不敢越过云祯做决定。
姬怀素又看向云祯,笑意盈盈:“侯爷可愿怀素陪同?”
云祯却正看向了高空,神情微微凝重而出离,喧天锣鼓里,两个杂耍的女子舞着个锦绣狮子头,狮子头嘴里衔着一串巨大的鞭炮,正一摇一摆地跳跃着登在高高云梯上,狮子头憨态可掬,摇头摆尾,已要登上了那最高云台处,下边香客们阵阵欢呼喝彩。
但这幅样子看在姬怀素和朱绛眼里,却明明白白是个拒绝的意思,这就有些过于托大了,姬怀素再不受宠,那也是堂堂宗室王孙,姬怀素不由脸上有些僵。
云祯却忽然转头看了下,呼唤身后远远跟着卫护的随从:“取我的弓来!!”